谢于归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吭声,这会儿瞧见几人都是叫着冤枉,想起太后刚才遭过的罪,她突然开口道:“陛下可否听臣女一言?” 昭帝看她:“说。” 谢于归说道:“臣女以前读过几本医书,知道那鹿茸除了是大补之外,更是补肾壮阳、生精益血的好东西,对于男子效用更甚,而顶级的鹿茸想必就算在宫中也不常用。” “太后娘娘的膳食一向小心,女子也鲜少服用鹿茸。” 膳食要是有毒,尚可说是有人想要谋害太后,可是鹿茸参汤这东西,倒更像是太后误服。 这宫内上下知道太后身子不好的人不少,可汪鑫阳的医嘱轻易不会泄露出去,也就是说知道太后不能吃什么的人不多,昭帝今日过来留膳,那鹿茸参汤就送了进来,还偏偏叫太后用了。 谢于归一句话,就让昭帝想起了后宫里为着争宠的那些个女人。 昭帝冷沉着脸:“把他们拖下去审,看这东西是谁弄的,又是怎么送到太后宫里来的,去御膳房查,看今日哪宫的人去过,给朕挨个挨个的查!” “陛下,冤枉!” “陛下饶…… 冯唤忙叫着人进来,将那几人全部带了下去,而昭帝抬眼对上谢于归的眼神时,莫名有些不自在。 他原是以为有人谋害太后,气怒交加,可如果真的是他哪个妃子为求恩宠混了这鹿茸参汤进来却叫太后误服,害她遭了这么大的罪,他简直没脸见人。 魏嬷嬷也有些怨怪陛下管不住他那些妃子,白白叫太后娘娘遭了罪,可她却又不能说什么。 眼见着气氛有些尴尬,昭帝紧抿着唇时脸色难看的厉害,怕他迁怒谢于归,魏嬷嬷开口说道:“陛下,方才谢小姐脏了衣裙,还请陛下照看太后一下,奴婢先带谢小姐去清理一下换身衣裳。” 昭帝瞧着谢于归身前全是秽物,想起她之前抱着太后的模样,连忙咳了声道:“去吧。” 谢于归跟着魏嬷嬷去了偏殿,太后宫中没有年轻女子的衣裙。 魏嬷嬷原想让人去取一套过来,只后来想了想让谢于归先行沐浴,她出去了一会儿,就抱着一套红色衣裙回来。 谢于归动作极快,收拾妥当将发尾沾上的秽物洗干净换好了衣裙之后,瞧着腰间锦带上面的凤凰花有些怔愣:“这衣服……” “这衣服是当年奴婢替长公主准备的,只是后来长公主不喜这衣裙繁复,就放在了奴婢这里。” 魏嬷嬷站在一旁,拿着布巾替她缠了发尾绞干水迹,然后便伸手想要替谢于归挽发。 谢于归连忙挡住她的手,“嬷嬷,使不得。” 她如今不过是个朝臣之女,而魏嬷嬷却是太后身边的人,就算在昭帝面前也极为得脸,她是断然不能让魏嬷嬷替她挽发的。 魏嬷嬷却是伸手将她手压了下来,温和道:“没什么使不得的,刚才的事情奴婢看在眼里,您虽入宫不多,可待太后至诚,要不是您刚才怕还有一场乱子。” 她可是看见谢于归反应极快的去打理那些膳食,又拦着她去抓御膳房的人,要不然还没这么快找出来缘由。 “奴婢以前经常替长公主挽发,只后来长公主搬出宫去后便做的少了,虽然手艺生疏了些,可想来比起一些梳头嬷嬷也不会太差,您也不必拒绝,就全当是奴婢报答您待太后之心。” 谢于归闻言看着沉默了一瞬,当年入冷宫前,魏嬷嬷就是太后身边的人,冷宫中她也曾暗中接济,等他们出来之后她便又回了太后身边。 魏嬷嬷对她和昭帝来说,相当于半个长辈,她抿了抿唇坐在凳子上没再拒绝。 魏嬷嬷手脚熟练的替谢于归挽发,她借着梳发时将她头发拢在了一旁,当看到她后颈白皙不见任何胎记时,她神色黯淡了一瞬,真的不是,果然是她想多了…… “嬷嬷?”谢于归见她停下来疑惑。 魏嬷嬷恢复正常:“马上就好。” 青丝挽起一半,用之前取下来的簪子固定好,剩下的垂落在身后做了闺中女子装扮,等弄好之后她便笑起来,“好了,谢小姐看看可还合意。” 谢于归伸手摸了摸头发,站起身来朝着铜镜灿然一笑:“嬷嬷的手艺真好。” 魏嬷嬷看着她红裙乌发,扬唇笑着时,神色恍然了一瞬。 真的很像。 谢于归跟着魏嬷嬷回了正殿时,那边的狼藉早已经收拾干净,昭帝正与冯唤说话,听到动静朝着门前看去,就见那边逆光之处,一道身影穿着繁丽红裙朝着殿内走来。 女子不像是寻常姑娘家合手,反而胯部间双手落在身侧,那裙摆上层层叠叠的凤凰花随着她走动时悄然绽放,像是涅火红莲,盈然间好似连周遭都染上了艳丽红色。 昭帝有些呆住,冯唤抬眼时也是惊了惊,这衣裙…… 谢于归朝着昭帝行了一礼:“陛下。” “你……” “嗯?”谢于归疑惑抬眼。 昭帝对着她的模样,刚升起的那股子感觉消散了大半,他只觉得自己怕是魔怔了,怎么会在完全不同的人身上瞧出了阿姐的影子来。 谢于归只觉得昭帝看她的眼神有些奇奇怪怪,“陛下怎么了?” 昭帝收回目光:“没什么。” 谢于归满心茫然,这小王八蛋该不会被太后突然发病吓傻了?她心里咂摸了两句,面上却依旧恭敬,只是带着担忧问道:“陛下,太后娘娘怎么样了?” 第164章 有心人 昭帝回神时暗哂了一声自己糊涂了,谁都能跟阿姐扯到一起,听到谢于归问话就随口回道:“太后已经歇下了,放心吧,她没事。” 谢于归松了口气,太后那身子本就如风中残烛,汪鑫阳强行用药气吊着才能续命,要真折腾一通出了什么事,那怕是连最后那点安稳时间都没了。 眼见着入宫原本是陪太后,结果好端端的闹出这么一场,谢于归想要就近侍疾肯定是不可能的,要是一直询问也太过招眼。 昭帝看了眼外间的天色,朝着谢于归说道:“刚才的事情也吓着你了,本是让你入宫陪陪太后,没想到却闹出这么一桩事情。你先出宫去吧。” “冯唤,送谢小姐出宫。” 谢于归行礼:“臣女告退。” 谢于归离开寿安宫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这次出去之后,下次再进来是什么时候,太后那身子…… 她轻叹了声。 “谢小姐怎么了?”冯唤在旁问道。 “没什么,走吧。” 谢于归跟着冯唤出了寿安宫后,两人刚走了不远,身后就突然有人叫她。 “谢小姐。” “魏嬷嬷?” 谢于归扭头见她顿时惊讶,“怎么了,是陛下还有吩咐?” “不是陛下。” 魏嬷嬷上前之后当着冯唤的面递了样东西给她,“这是太后娘娘之前就给了奴婢,本想在您出宫的时候赏您的,可谁知道遇到这种事情,奴婢方才都险些忘记了。” 那是支翡翠并蒂莲的镯子,金丝缠绕下莲花极为小巧。 长者赐,不可辞,更何况是太后赏赐。 谢于归取了那镯子小心收起来后,才朝着寿安宫的方向福了一礼:“多谢太后娘娘,还请嬷嬷在太后娘娘醒来之后替臣女道谢。” 魏嬷嬷笑容温和:“谢小姐是个有心人,如今能如您这般耐得住性子与太后娘娘说话的人太少了。” 太后虽不是昭帝生母,可昭帝待她至孝。 京中所有人都知道太后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哪怕与太后说话时再能忍耐装着温顺,言语间也难免带着奉承讨好。 就像是之前那位翁小姐,哪怕装的再乖顺,眼里也带着一股子野心算计让人不喜。 谢于归不同,她对太后敬重却不讨好,亲近却又不失分寸,无论是先前哄着太后开心,还是后来太后出事她的应对和反应,都瞧着出自真心。 魏嬷嬷自认不会看错了人,对着她时格外柔和:“今天虽然出了这等事情,可太后娘娘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这般开怀过了,她老人家很是喜欢你,等她身子好些了,谢小姐要是有时间的话就多进宫来陪太后说说话。” 谢于归正愁没机会入宫,忙答应了下来:“等太后娘娘好些了,臣女便来看望太后娘娘。” 见魏嬷嬷眉宇间全是愁绪,她顿了顿才又道, “嬷嬷也别太过忧心,太后娘娘得天庇佑定不会有事,过两日臣女要去大佛寺一趟,也会在佛前替太后娘娘点一盏灯,祈愿娘娘福寿安康。” “你有心了。” 魏嬷嬷极为喜欢眼前这姑娘,不管因为她待太后的真心,还是她与长公主的那一丝神似,她与谢于归说了几句话,记挂着昏睡的太后,就匆匆忙忙的回了寿安宫。 谢于归见她走后,才对着冯唤道:“麻烦冯公公了。” 冯唤不敢受她的礼:“谢小姐客气了,您这边走。” 冯唤送了谢于归到了南下门,见着她上了谢家的马车之后才又返回了宫里,他并没急着回寿安宫,而是去了一趟司礼监,见了之前被抓的那几个人,等一切询问妥当之后才去见了昭帝。 太后的事情不仅吓着了谢于归,也惊到了昭帝。 冯唤回去时,昭帝已经回了自己寝殿,他进去时就见昭帝坐在那有些走神,手指一直摩挲着腕间带着的那颗珠子。 “陛下。” 冯唤低叫了一声,见昭帝没有回应,他轻手轻脚的走到昭帝身边,又点了灯烛放在桌边,那摇晃着的烛焰才惊动了昭帝。 昭帝看他:“做什么去了?” 冯唤低声道:“奴才将谢小姐送到了南下门,又去了一趟司礼监,林英那头审讯下来,那几个人已经交代了。” 林英是司礼监内秉笔太监,擅长刑讯,落到他手里的人骨头再硬都扛不了多久、 更何况那几个御膳房的人本也不是什么嘴硬的人,一套大刑还没用完就招了个干净。 “寿安宫的那盅参汤本是宜嫔娘娘买通了御膳房的人给陛下准备的,只没想到陛下会在寿安宫用膳,那参汤就阴差阳错的送到了太后娘娘跟前。” “奴才让人抓了宜嫔身边的宫女灵枝,灵枝说,陛下近来恩宠宜嫔,宜嫔不知从何处知道鹿茸壮阳益精,配上女子服用的坐胎药能助人有孕。” 宫中女子求子心切,宜嫔也没想要害谁,那鹿茸参汤就算陛下服用也不会伤身,顶多就是龙精虎猛了一些,只是谁也没有料到那汤会进了太后的嘴里。 昭帝闻言脸色沉了沉:“灵枝杖责二十,宜嫔窥探帝踪禁足一个月,罚半年例钱。” 哪怕无心伤及太后,只是想要邀宠,可太后受罪却是事实,至于御膳房的人,今日敢送参汤,明日就敢送毒药,能被人收买的就不能留下宫里。 “御膳房的人清理一次,凡与此事有关之人全数驱逐,替宜嫔更换参汤的人,杖三十,罚苦役。” 冯唤低声道:“奴才遵旨。” 见昭帝心情不好,眉眼间全是沉郁之色,他低声道, “今天的事情也实在凶险,好在太后娘娘吉人天相,也多亏了谢小姐及时让魏嬷嬷将人抓了起来,又将与之有关的宫人全数看管,这才能这么快查清原委。” 昭帝眉心微皱:“谢于归让魏嬷嬷抓的人?” 冯唤说道:“是啊,当时情况乱着,陛下忙着照看太后,魏嬷嬷也因为太后倒下慌了神,是谢小姐拦着魏嬷嬷让她去抓人,又将桌上的膳食全部保存了下来,汪太医来时,奴才才能那么快的将东西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