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瞒着,可是能瞒多久呢。皇后背后的刘家手里握了这京中近一半的兵,朕只恨自己当初急于替棠儿报仇,便借了刘家的势,虽灭掉了王氏一族,却是操之过急,终是养虎为患。走到如今,悔不当初。”皇帝语及此处,已是情绪大恸,悲不自抑。 “朕也不该当初一怒之下处置了老大,反而让刘氏肆无忌惮地去戕害浔儿,我本以为她是个心性好的,那些年对浔儿也不错,谁知道……咳咳……”皇帝胸中起伏,剧烈地咳嗽起来。 待缓过劲儿来,已是老泪纵横,“浔儿一定在会怪我偏心,他这些年都不与朕亲近了。朕想在死前多看看他,都是不能。” 话说到这里,李德明早已明白皇帝为何要答应求和。如若再继续打下去,也许的确可以趁此机会灭掉南渊,可南渊毕竟主力还在,要彻底平定,少说也要一两载。皇帝等不起了。桓王殿下手里的兵大多都在边境,一旦皇帝驾崩,那么京城里会是什么样子不言而喻。皇帝这是要想办法慢慢把殿下的兵调回京中了。 此次求和一事便可看出,祁浔眼里更多的是国家,而祁洛和皇后一党则无非盯的皇位,这些个心思,皇帝怎会看不明白。 那皇后一党不知陛下的状况,因此才主张求和,如果知道了,怕是绝对不会答应求和。 作为皇帝,不能随意展露出心底的偏爱,很多时候,反是害人的一把刀。 “陛下,桓王殿下总有一日会明白陛下的苦心的。”李德明一时也伤怀得厉害,只得如此宽慰道。 长夜终归于寂静和一两声避了人的叹息之中。走到此处,已是累极,可他要为被他放在心尖儿上的孩子铺好了路,才敢到地下去见那孩子的母亲。 *** 同一片清辉下,宣德侯府内的卧房里,一双小儿女正穿着寝衣,和着月光,坐在床上说着私房话。 “嘶——” 沈弗瞻龇牙咧嘴地倒吸了口冷气。 谢菀忙跪起身朝他刚上了药的额角吹了几口气,心疼得眼睛都红了,像只小兔子一般。 谢菀起身吹拂间,沈弗瞻顿觉鼻间溢着一股甜美的馨香,整个人酥酥.麻麻起来,喉结也滚动了几下。 抬眼看谢菀那粉嫩可爱的小脸,却突然发现她那双眼就要兜不住那豆大的泪珠子了。 “哎呀,姑奶奶,您可别哭。这回头传到那老头子耳朵里,又是我的错。”他说着还紧张兮兮地摊开双掌在她脸前,似要接住那颗金豆子。 “对不起,阿瞻,都是我不好……”谢菀正瘪着嘴说着,大眼睛一眨,那金豆子果真落到了沈弗瞻掌心。 今日他们打闹之中,沈弗瞻一时不慎推了谢菀一把,眼见谢菀要朝桌上磕去,他这一护,却是磕在了自己头上。 “那你怎么补偿我呀?”沈弗瞻将两掌合上搓弄了下,便附在谢菀粉嫩嫩的小脸蛋上揉搓起来,笑得贼兮兮的。 “嗯……要不,要不我也去磕一下行不行?”谢菀先是愣了下,随即眨巴着那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诚挚道。 沈弗瞻被她气笑了,屈指在她额前敲了一下,“你是不是傻,你疼一下,我的就不疼了么,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谢菀揉了揉额头,心道也是,“那你想怎么样啊?” “自然是……”沈弗瞻挑眉一顿,一把将谢菀压在床上,在那樱桃小口上偷了个香才道,“自然是给我生个大胖小子,气死祁浔那个万年不开花的老铁树!” 明月别枝惊鹊,这一次却是因为帷帐内小儿女那如浸了泉水蜜瓜般清甜的嬉闹欢笑声。夜色愈深,欢闹声渐歇,取而代之的一声声染了媚色的娇.吟、染上了黏.腻的喘.息声,以及夹杂其间的床板轻微但却有规律的响动。 作者有话要说:谢菀x沈弗瞻 本文副cp,狗血的追妻火葬场。 第9章 劫亲 十日后的南渊,皇帝及群臣都知道了北奕答应了和亲,纷纷松了口气。至于那唐窈,南渊连长公主都舍弃了,她一介孤女,有什么要紧。 金桂飘香的丞相府里,魏衡亲自给唐窈斟了一杯茶,浅绿色的茶汤自壶嘴处流出,涓涓注入杯里,针状的茶叶立即顺着明亮清澈的茶汤沉入杯底,清香四溢。是今秋的信阳毛尖。 唐窈做足了礼数,方才端盏饮了几口。她平日里对茶道并不精通,于饮食上也不甚在意。此刻心事在怀,唇齿间也尝不出什么,只觉了有些苦,咽下之后,喉咙处才有了些回甘。 “是师父对不住你。把你牵连了进来。” 此次和亲可以说是魏衡一手促成的,甚至于皇后之所以这般力主求和,不单是因为祁浔,也是魏衡半要挟拿捏,半以利晓之的结果。只是未想到祁浔竟临时起意,要了唐窈。这句话是把这层关节挑明白了。 “师父言重了,唐窈亦是南渊子民。瑜儿就交给师父了,我只同她讲要出去公办些时日,还请师父为我瞒住。” “一定。”魏衡替自己也斟了杯,饮尽之后,有些感慨,“一晃都八年了,师父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在不见天日的死牢里,关在那里的人,无一不是灰败之色,只有你,眼中像是烧了团火。那时我便觉得你命不该绝。” 一时提起旧事,仿佛是一场经年已久的噩梦,即便隔了那么多年,却还是会在夜里惊悸而起,让冷汗浸透脊背。 唐窈有些伤怀,垂下眼眸,只道,“若不是师父,我们姐妹两个早就是一抔土了。窈儿深感铭记,若此次能活下来,必在祁浔身边替师父略进薄力。至少为师父传些情报回来。” 唐窈走后,魏绥思从里间缓缓走了出来,感叹道,“倒是可惜了,父亲在她身上花费了那么多心力。” “你错了,绥儿。祁浔不会杀她。甚至,若足够幸运,说不定她还能成为插在祁浔身边最好的一步棋。”魏衡扼袖替自己斟了一杯热茶,吹了几下,方才慢悠悠地喝了几口,“我一手培养出来的人,不会看错。” *** 大半月之后,华颐长公主赵柔桑和唐窈的和亲队伍已经走到南渊北境。队伍正停在河边处,休整取水。这一路以来,唐窈见了战乱所留下的疮痍,有些感怀,加上越往北越冷,她也就不太下马车了。此时的唐窈正在马车中正取了本杂书读着打发时光,未来迷茫不可知,亦不可深思。而这些年,真正陪在她身边的,也就是这些书卷了。 正读得入迷,忽而,唐窈听到四周刀枪剑鸣的打斗声,她忙掀帘去看,只见山谷两侧的斜坡上冲下来无数黑衣人,似埋伏于此处,与和亲队伍中的侍卫厮杀起来。 唐窈虽不知对方到底是何身份,但总归是冲着破坏和亲来的,她赶忙跳下马车,往前面乘着公主的华盖中奔去。好在她尚未换上喜服,衣服尚算轻便。 赵柔桑听见了动静,忙掀帘往外看,正巧看见唐窈赶来。 “窈姐姐!” 她此时已吓得不轻,长久养于深宫之中,哪见过这等场面。她瞧见外面扬洒而出的血迹和不断倒下的侍卫,腿都软了。而这一路上她水土不服,病了数回,唐窈多有照应,话语间便亲昵了些。 “公主呆在马车里不要出来,臣自会护着公主。” 在嘈杂的短兵相接声中,唐窈急促地嘱咐道。 唐窈刚说完这句,就见一道黑影越过分身乏术的侍卫跑到前来,唐窈刚欲拔出匕首与其缠斗,对方却收起了剑,出声道,“大人,是秦大人让小的们带大人逃的。” 唐窈正皱眉思忖着,赵柔桑从马车里跑了出来,扯住唐窈的衣袖,泪簌簌而落,“窈姐姐,带柔桑一起逃吧。传言说那北奕桓王心狠手辣,怎会放过你我?我们过去有什么好日子过?” 这华颐长公主虽然顶着长公主的名号,这些年却过的并不好。与皇帝非一母所生,而生母势弱,又在从前与太后颇有过节,在宫中谨慎度日,性子养的颇为怯懦。而此次和亲的厄运,也就强加在了她的头上。 唐窈听罢打量了那黑衣人几眼,点了点头。黑衣人这才走在前面替她带路。 只可惜那黑衣人没走出几步,脖颈就被唐窈从背后用冰凉的匕首抵住了,丝丝血迹顺着刃边渗出。 “说!是谁派你来的!” 唐窈对秦讯曾有过大恩,秦讯在她走之前便曾找过她,也说过要带她逃走,唐窈拒绝了。秦讯在她身边跟了多年,必然十分了解她的性子,她决定的事,绝不会改变。怎会在此时大张旗鼓地来带她走。 那黑衣人自知瞒不过去,顺着匕首往脖颈间一送,鲜血四溅,人倒了下来。 竟然是死士! 飞出的血液溅到跟在唐窈背后的赵柔桑脸上,她吓得花容失色,抓着唐窈的胳膊才勉强站住了脚,“窈姐姐,为什么不跟他走?你要去送死么?” “公主,这人的身份根本就是假的,动机不纯。若我们跟着他逃了,南渊怎么办?” 赵柔桑默默流泪不语。 唐窈俯身揭开了黑衣人面上黑布,又去查探那黑衣人的衣物武器,都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赵柔桑朝四周看去,侍卫已死伤了大半,明显不敌,她焦急地摇着唐窈的胳膊,“窈姐姐,趁着混乱,我们逃吧。眼见侍卫要撑不住了,难道我们要在这里等死么?” 的确,这群人虽然不是要杀她们,可等围上来未尝不会劫走她们。 唐窈正欲带着赵柔桑冲出包围,此时从南面冲上来一批侍卫,他们迅速与黑衣人缠斗起来,不一会儿黑衣人就显出颓势来,而他们见已不能成事,竟全部自尽当场。 一名侍卫上前跪地回禀,“启禀副使大人,是尊使大人派我们来护送大人的。” “抽出一批人把这些死士运回署里查验身份,其他人护送公主继续赶路。”唐窈冷声吩咐道。 唐窈把赵柔桑扶上马车后,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虽然刚才那般吩咐,可唐窈知道在那群死士身上应该查不出什么来。但她心中已有猜测。有着破坏和亲意图且有能力探出她和秦讯关系的,只有一人了——祁浔。看来她所料没错,祁浔逼她嫁过来,不仅仅是报当初之仇,似乎还有着别的打算。 她松了口气。 只要活着,就有出路。 可再想想方才那批赶过来的侍卫,是司密署的人。师父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她。而方才这批人是恰巧在那个时机赶到了,还是等在暗处,伺机而动呢? 是在试探她会不会逃么。 唐窈闭上了眼睛,不愿再深想下去。 许多事,想那么明白干什么呢。真相往往太过赤.裸残忍了。 半个月后,迎亲队伍终于赶到陵都,再未遇到风波。唯一的状况便是赵柔桑经过那场劫亲后惊吓过度,加上身子本就娇弱,到了北奕土地又多番水土不服,整个人发疹呕吐病了一路。奈何又实在没有条件让她好好休养一下,毕竟谁也不敢擅作主张以免耽误了原本定下的日子。 待到了陵都,正赶上一场冬寒,一直养在江南水乡的赵柔桑彻底病倒了,连榻都下不了,整日烧着。宫里派了太医来诊治,太医只道外受风邪,内罹惊惧,须得长久调养。 这一说长久,便没个期限。可这大婚的日子都定了,一应物事都齐备了。左不过是个形式,没有谁愿意等着这位娇弱公主病愈。再者还有唐窈这个侧妃,皇帝便发话让她代赵柔桑与祁浔拜堂成亲。 毕竟谁不知道这场和亲只是权宜之计,而那和亲公主也不过是循着旧例给个名头罢了。 于是北奕国靖宁三十一年腊月初五,陵都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在那样一个纷雪覆红梅的日子,一身凤冠霞帔的唐窈从轿子里走了出来,拖拽于雪地的大红裙尾上用金线刺着一抔盛绽的牡丹。祁浔等在轿口,她缓步走出,却终是因为平日里穿惯了男子袍衫,一时不察被红裙前摆绊了一脚,正朝前跌去之时被祁浔握住了手。 “副使大人,久违了。” 一身红袍的祁浔懒洋洋地笑着,细雪纷纷覆上眉眼,眼角眉梢间染了几分恣意疏狂。 唐窈偏了偏遮面的红羽团扇,隔着晃动在眼前的流金头帘隐约依稀地看着,终究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知是因那寒凉的冬风,还是因祁浔那毒蛇吐信般的清隽笑容。 唐窈记得很清楚,那日他的掌心烫灼,只是没想到那只手竟在后来熨帖了她的往后余生。 祁浔也记得很清楚,那日唐窈的手冰凉刺骨,很多年后,冬日里围炉夜话之时,他还打趣说她那日肯定是怕极了,而唐窈则嘴硬反驳道,只是天冷。 不过,究竟为何,不重要了。 因为祁浔终是把那只冰凉的手给捂热乎了。 第10章 大婚 彼姝堂内,朱帐悬钩,红烛续昼。唐窈持着遮面的红羽团扇端坐于帷榻之上,尽力平宁着心绪。如若她所料不错,今晚祁浔会来。 丫鬟婆子们都知道这位身份特殊,不知道还能不能活过今夜,谁也不敢贸然搭话,生怕被卷了进来。因此四下死寂,唯余几声猝然细微的烛花声响。 忽的,一阵冷风灌入,门前的棉帘被玉柄扇撩开,祁浔带着寒气走了进来,还染上了些淡薄的酒香。 唐窈听到了声响,思忖了片刻,便将团扇放下了,起身福身行礼,眉眼低垂,声调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参见殿下。” 祁浔慵懒地笑看着,不应也不叫起,只任由一旁的丫鬟解着大氅。窸窸窣窣地,几片落雪从氅衣上落下,一着地便化了水。 唐窈见他不应,也懒得端着了,自顾自地直起身,目光清冷地朝祁浔看去。 反正人已经得罪狠了,也不差这点子礼数。 “留下里衣即可。” 话虽是对身旁丫鬟吩咐的,却是看着唐窈笑着说的,只是那笑意不抵眼底,一句话说的别有深意。说话间他不着声色地在唐窈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却也有些惊叹这女子身着大红喜袍的妍丽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