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剑南道之后便进入了龙州府。反正都是去天都,唐未济选了这条路,沿途便顺便把众人送回方寸山。距离他们离开方寸山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再次回来众人也是兴奋得很。
大家现在都知道唐未济的封地就是方寸山,身为方寸山弟子,既然能回到自己的山门,谁又愿意再赶往大雪山呢。
算算时间,他们路上加把劲,赶到方寸山的时候刚好能赶上除夕夜。
也正因为这个决定,他们与赶着找寻唐未济的秦雪儿擦肩而过。
天都的陷阱还在酝酿着,唐未济却是一无所知。他只知道等他赶到了方寸山的时候,恰好又到了年三十。
天元二十一年,随着黑暗中的眼睛破壳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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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方寸山?”狐柳儿好奇看着正前方那座落满了雪花的灰色山脉。
“是吧。”这也是铁民第一次来到方寸山。方寸山对他的意义同样非凡。他因为天都周彦岑构陷唐未济的那件事情与唐未济相识,之后同铁民一起闹事的那些最核心的无依无靠的人在洗小净的帮助下被送到了方寸山。
对于铁民来说,在铁字营没了,唐未济证明了玄武营并非打开浮池之渊的凶手之后,剩下的这些人就是他要守护的人。对他而言,他回到方寸山,就和回到家没什么区别。
铁民的回答充满了感慨,只可惜狐柳儿哪里听得出来。铁民老脸再厚也不会愿意把自己怎么认识唐未济那一幕讲给狐柳儿听的。
他“嗯”了一声,狐疑朝着铁民看了一眼,还没等他发表自己的疑问,便听见赵小刀从一旁走了过去,一脸惊叹。
“哇,这就是方寸山么?好壮观,好伟大!”
狐柳儿一脸黑线,注意力瞬间被拉了过去,在心中暗暗唾弃,心想你个不要脸的,阳关外面便是洛子山脉,论雄浑壮阔怎么着不比方寸山来得更妙,你怎么说得出口的。
不仅仅是他们,就连什么事情都懒得去管的玄武营对这个把唐未济孕育出来的地方都充满了好奇心。
他们打量着眼前的这座高山,那边听雷已经来了劲,站在一块石头上吆喝着。
“来来,要听我讲解师兄当初怎么把栾松当木头打的到这边来啊,每人只收一两银子,量多从优啊。”
方寸山与栾松相熟的那群人嘻嘻哈哈已经往那边去了,栾松气得光头上满是水雾,跳起来便叫道:“要听我当初怎么把听雷按在地上锤的人往这里走啊,我这里不要钱,听好了,不要钱啊!”
于是呼啦啦又是一群人往那边赶。众人心情放松,嬉闹不止,就连玄武营的一群人也在上官和仓祁的指挥下乖乖排队。
上官从左边往右边走,边走边大声说话,“站好了,这里现在可是小侯爷的领地,进去之后都给我小心点,弄坏了一草一木我把你们吊在天上当球踢!”
仓祁从右边往左边走,“都给我守点规矩,好好跟着栾松,孙非,说你呢!给我乖乖排好队,别往前挤……”
一群五大三粗杀妖不眨眼的大汉很快排成两支队伍,一左一右乖乖地往里走,便只听见栾松和听雷一个比一个大的嗓门。
唐未济笑得开心,便看见泽阳走到他身旁。
泽阳和听雷原本是死对头,方寸山性子最跳脱的就是他们两个。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泽阳现在看起来倒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唐未济善解人意。
“师兄慧眼如炬。”泽阳轻声笑道:“过年我可能不能呆在山里了,我得出去一趟。”
唐未济愣了一下,旋即了然,脸上露出一丝促狭笑容,“这是太长时间不见,想夫人了?”
泽阳闹了个大红脸。他在方寸山解散之后娶妻的事情并没有瞒着其他人,只是不管是当初大闹天都,还是跟着一起去大雪山和剑南道局势都不容许他脱离队伍。现在好不容易回到方寸山,气氛轻松下来,再提到这个话题便没有那么的不好意思了。
他索性大大方方承认了,唐未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听说那地方离这儿不远,你把地址留给我们,年初二的时候我们一同去拜访,也把弟妹接进方寸山,安全有个保障。”
泽阳骂了一声,“弟妹你大爷,叫嫂子。”
唐未济推了推他,“行了,赶紧去吧,不然赶不上时间了。”
泽阳窜上天空,匆匆忙忙头也不回地走了,果然很赶时间。
再回到方寸山,一切似乎都没什么改变,却似乎一切都已经变了。
唐未济诸多感慨在看见那么多峰头院落的时候被默默吞下心头。不知不觉都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当初从方寸山去天都还是师兄劝自己去的,现在也不知道师兄在酒馆情况如何。
他想到冥河迷雾海发生的事情,叹了口气,把念头挥出脑海。
“这里就是承流峰了,当初栾松打上我们方寸山,师兄大战栾松,一战打得是天崩地裂,闷雷滚滚呐……”
“不对啊,你刚才不是说栾松完全不是侯爷的对手么?怎么又天崩地裂闷雷滚滚了。”有人发出抗议。
“哪家的,哪家的!会不会听故事。”听雷扯着嗓子叫,“上官大人,把你们家的人看好行不行。”
于是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正闹着,突然听见前面一阵杀喊声冲着这边过来了,倒是把杀妖不眨眼的众人搞得一下子愣住了。这群冲上来的人实力实在惨不忍睹,其中还有不少普通人。
不说别的,就说玄武营。想他们在剑南道战场上也都是赶着妖族杀的猛人,从来只有他们冲妖族的份,没妖族冲他们的份,怎么到了自家侯爷的领地上倒是有人敢朝着他们龇牙了?
上官眉毛一挑,变得凶神恶煞,“呦呵,来生意了,兄弟们,抄家伙。”
玄武营一堆人瞬间飞上天空,方寸山的禁空阵都没能完全开启,哪里能拦得住他们。于是便听见杀喊声一下子弱了下来,紧跟着唐未济便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大家这是干啥呢,误会,误会。”
唐未济高声招呼,“洗小净,这儿,这儿。”
那边铁民已经与那些冲上来的人汇聚在了一起,洗小净朝着天上使劲挥手,“误会,误会。”
上官等人眨了眨眼睛,旋即明白过来这些人怕不是就是跟着唐未济来方寸山的那些人了。
众人落了下来,洗小净给唐未济诉苦。
“你可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这压根就不是给君子干的事情。狗日的龙渊卫,什么都没给我们留下,什么都得重新采买。你知道青菜籽多少钱一两么?你知道那些油钱有多贵么。要不是大皇子给派了两个账房过来,单单这些小事都要让我头晕脑胀,更别说休憩房屋,开垦土地这些事情了。
“什么?你问我为什么开垦土地?我手底下都是些普通人啊,你当他们和你们方寸山的人一样朝饮露,夕采果就行了?山里的好东西是多,但让他们自己去找,老弱病残的,哪里有那么多人手啊,不如自己种种东西再买点食物好了。
“他们里头倒也有血修的苗子,到底是家里出过血修的,但配套的修炼方法我上哪里找去,只能先找了我书院一套粗浅的修炼功法让他们应付着,更深层次的我可没资格教,你来了可算是好了,这件事情交给你了啊……”
“停停停。”唐未济听得一阵头大,他打量着眼前的洗小净,忍不住感慨道:“瘦了,也黑了,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洗小净鼻子一酸,挥着袖子谦虚,像是一只大白鹅,“哪里哪里,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啊。”
“这就对了。”唐未济打断了他,正色道:“所以啊,以后这些事情还是得交给你来做啊。”
“我打死你!”洗小净一愣,紧跟着要上来掐唐未济的脖子。
唐未济撑住他,“当初是你要这么做的,跟我可没关系,你自己找的事情,自己解决,我借地方给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两人掐了半天没掐起来,到底是血修,一举一动都藏着后招呢,你来我往掐不了架,倒是让一旁看戏的众人直叫可惜。
路过承流峰山脚下面,洗小净指着那边道:“这地方雪水纯净,适合种植稻谷。”没人有异议。
路过正阳峰,洗小净指着那边道:“这地方下面藏着地火,晒萝卜干啊,晾衣服什么的倒是个好地方,冬天我们都住在这里。”
萝卜干?身为正阳峰大弟子的听雷差点没冲出去掐死他。
“注意言辞注意言辞。”唐未济擦着冷汗。
洗小净捂着自己喉咙咳嗽了两声,瞥了听雷一眼,“民生为大,岂可不知。”
听雷又要冲上来,栾松笑眯眯按住他,又是一轮挣扎。
从山门一路走进去,洗小净介绍了方寸山大致的情况。
他们来之后不过两千普通人,在这种地方形如沧海一粟,难以自保也就罢了,甚至连觅食都有困难。
好在当初方寸山遗留下的房屋倒是还有很多,这省了他们很大一部分的事情。
大皇子派过来的那群血修起到很大的作用,因为大多都是普通人,山林寒冷,他们都是住在正阳峰。正阳峰下有地火,冬天的时候溪水都是暖和的,相比较而言,终年落雪的承流峰和五雷峰就很不受欢迎了。
大多数的作物却是种在泽林峰,那边适合草木生长,只是从泽林峰到正阳峰路程却是不远,洗小净最近操心的正是这事情。
这两千人大多是老弱妇孺,是当初站在天牢外最希望唐未济给个说法的那群人。与其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相比,他们有着最直接的关系。他们的父亲、儿子、兄弟都死在了战场上,留下支柱倒塌的家庭。
那么多年过去了,怎么凄惨怎么孤独怎么来。如今好不容易因为方寸山有了大家庭,大家无比珍惜这个机会。
如果不是听雷和栾松的声音太大,甚至都不能吵到在准备年夜饭的他们。
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上了,唐未济若是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于是大手一挥,玄武营和方寸山弟子全体出动出山采买。
只要是没关门的铺子,有什么买什么。当然,酒肉是必不可少的。方寸山弟子付钱,玄武营负责搬东西。
要说打仗杀人,这种事情大家都习以为常。但这种平平淡淡过个年的经历还真是少之又少,尤其还是和这么多普通人一起。一个个觉得新奇,也是干劲十足。
说到底,玄武营认可唐未济,方寸山是唐未济的封地,那就是他们的地盘,自然亲切。方寸山弟子就更不用说了。
一通忙下来,天上顿时是大呼小叫人潮如流。
洗小净满意点了点头,“总算没白说。”
唐未济笑道:“像你这样的君子,说话总是要弯弯绕绕的么。”
洗小净摇了摇头,“如我这般真诚的伪君子,天下只怕也只有你眼前的一个了。”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一路往正阳峰上走,沿途遇到的那些人大多已经听说了唐未济等人的来历,其中有些人与唐未济是有一面之缘的,见到唐未济自然是感激涕零,不乏拖家带口的。
许多小孩子偷偷躲在山石或者是屋子墙壁后面好奇望着唐未济,洗小净便给唐未济一一解释那些孩子的来历,姓名。
相处几个月下来,他已经把每一个人的信息都记在了心里。唐未济安静听着,听着听着一颗心便静了下来。
“他叫王尹,他爹是戍守冥河的士卒,听说一步之差便能晋阶铁甲卫了,可惜死在了冥河妖族的嘴里。他天赋不错的,就是有些贪玩。”
“那个骑在桂花树上的叫连白鱼,今年不过十岁,调皮捣蛋跟着野猴子一样,他爹死的时候他刚出生没多久,压根就没印象,听嫂子说是死在了盗匪血修的手里,唔,在江南道死的。人机灵得很,可惜没什么血修的天赋。”
“那个……”
他们一路走着,声音像是梅花散落在草木石阶,平平淡淡,沁香入怀。
不知走了多久,天已经渐渐黑了。檐下响起脚步声,惊醒了如入梦中的两人。
洗小净见到来人顿时笑了,“走吧,该入席了。”
唐未济看了看天色,“到尾巴了。”
“是啊。”洗小净走在前面,推开一扇门。
门后面漆黑一片,也就是在唐未济进来的瞬间,无数火焰跳动,刹那间灯火通明,数不尽的红色灯笼从门口一路延伸到黑暗的尽头。
唐未济认出了这个地方,这里原本是正阳峰弟子的演武场,如今置了上百座席位,大量熟食被放在那些席位上面,黑色的油亮的酒坛堆在席位两旁,如同一座小山。
上官站在酒坛边上朝着唐未济叫道:“侯爷,我们把附近三座城池还开门的酒水吃食都搬回来了,够不够啊?”
洗小净朗声回道:“你们家小侯爷说怕是不够哦。”
玄武营那边响起一片笑声,上官大笑道:“小侯爷若是能喝光了这些酒,咱们就去州府偷些回来。”
唐未济嘴角扬起笑容,“我与你们同去。”
欢呼声四起。
上官拍开一坛酒,正色道:“从浮池之渊认识侯爷,侯爷便从来没让我们失望过!红枫坡一战,兄弟们心里没少埋怨侯爷,埋怨侯爷为什么不来。”
他眼角带着泪,“说实话,当初仓祁与我说小侯爷不会来了,我是信的。上官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给小侯爷赔罪了!”他大吼一声,高举起酒坛,白练般的酒水被他大口灌下。
余下的一千二百玄武营同时大喝一声,高举酒坛。
“给小侯爷赔罪了!”
酒香瞬间散了出来。
山下火树银花,洗小净一声呼叫,“开席!敬酒!”
“呼啦啦。”在场所有人,包括那些不过腰高的孩子全都站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看着唐未济。
唐未济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他右手高高举起,“拿酒。”
洗小净别好衣摆,撸起袖子,甩过来一坛酒,“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烟花酒香里,唐未济二十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