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4章920【又一个坑爹的】
开了十多年锁血挂的张溥,终于还是没能熬过今年。
而且,没死在旧疾经常复发的冬天,却死在一向没病没灾的初夏。
经过礼部商议,皇帝为其赐谥“文端”。
七十五岁的钱谦益,吊唁完张溥回家,心情颇有些复杂。又一个老朋友走了,这几年走得越来越多,有朋友也有仇敌,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
钱谦益在南京感慨年华,却不知他的儿子,已在上海急如热锅蚂蚁。
上海县,某乡下大宅里。
谢三宾对两个合伙人说:“朝廷要彻查关税,查案钦差已在路上了。首批被查的港口,有上海、宁波、福州、泉州、广州、登州,等查完这六处,还有第二批、第三批。”
“咱们的账,没问题吧?”徐帆问道。
徐帆是徐霞客的次子,至于其长子徐屺,在大同军收复江阴时,被徐氏家奴起义给杀了。
钱谦益、谢三宾、徐霞客,当初合伙开公司做生意。钱家、徐家负责供货,谢家则负责出海贸易。
随着钱谦益到南京做官,而徐霞客常年在家养病,现在真正打理生意的,已经变成谢三宾、钱孺贻和徐帆。
谢三宾说:“咱们的账,肯定没问题,就怕……官店的账对不上!”
官店不是店铺,而是征收境内贸易税的机构俗称。正德、万历大搞皇庄皇店,其中皇店就是收税的,并非什么皇家店铺。
中央官店叫宣课司,地方官店叫通课司。
赵瀚为了鼓励商业贸易,不再层层设卡收税,只在起始点各征收一次(特殊地段,中途有过路费,按船只大小进行收取,陆路运输则按车辆、牲畜收取)。
就拿蜀锦来举例,如果要运到上海外销。那么,运销商须在离开四川时,缴纳一半税款获得商票,商票写明了货物种类、数量、运销地点。这批蜀锦,在抵达上海之后,要在上海通课司验票完税。
若被巡检司查到没有商票,或者商票跟货物对不上,立即取消公司执照,并按走私货物的十倍罚款!
钱家在常熟,徐家在江阴,虽然距离上海都很近,但两家所产的棉布,运到上海都需要商票。这些商票,写明了货物信息,在上海通课司有完整报备。
沿海走私还好操作,内陆走私可不好整。
通课司都设在交通要道,你想悄悄绕过去也行,但运输费用成倍上升,而且中途极有可能被查。而贿赂通课司官员就更扯淡,税务在起始点各交一半,从江阴运到上海的货物,你得同时买通江阴和上海官员,让两县税务官一起跟你做假账。
运输路途越远,逃税的可能性就越小,能同时买通四川和上海官员算伱牛逼。
更何况,这三家的货物,不止有来自江阴、常熟的。他们自己产的棉布不够,还会购买其他产品,比如江西的烟草、瓷器、茶叶。江西商人运货到上海,要在通课司进行报备完税!
督察院如果无法查出海关、海商的问题,就会去查长期往上海运货的公司。甲公司你每年往上海运货,货物究竟卖给谁了?哦,原来是卖给乙公司。乙公司你又卖给谁了?最后查到搞外贸的丙公司,三家公司的贸易账目对不上,那么必定有人在偷税或走私。
钱孺贻继承了父亲的优良品质,此刻怂得一逼,惶惶不安道:“要不,咱们向督察院自首吧。咱们商社也就偷税四年,并未涉及走私,再加上自首,多半能够从轻发落。”
徐帆有些意动,他爹徐霞客跟皇帝认识。钱孺贻的亲爹钱谦益,也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有两位长辈的面子,又有自首行为,多半只是罚款而已,最严重也不过吊销公司执照。
“不能自首,”谢三宾愁眉苦脸,“我们还贿赂了市舶司(海关)官吏啊,肯定会被吊销海贸执照的。一张海贸执照,就是白花花的银山,咱们有了前科,今后别想再拿到牌照!”
听了这话,徐帆又犹豫起来,他是真舍不得银子。
钱孺贻却说:“你们忘了,前几年清理全国田政,多少官员豪强被杀头流放?当今皇帝,眼里揉不得沙子,上海市舶司肯定被查明白,到时候我们怎么跑得掉?”
谢三宾还抱着侥幸心理:“哪个海商不逃税的?哪个海商不贿赂官员?若全都照章查处,全都吊销执照,今后海贸还做不做了?没有海贸税收,朝廷每年就要损失千万两税银。所以啊,就算皇帝要彻查,也只会处置那些官员。我们做海商的,顶多认罚而已。”
“确实如此。”徐帆点头。
钱孺贻说:“既然都要认罚,为何不主动自首?还能罚得轻些。”
谢三宾摇头说:“枪打出头鸟,我们最先跳出来,不被当成典型从重处置?再说了,涉及那么多海商,不一定会查到咱们头上。运气好不被查到,那不就是省了许多罚银?”
“此言有理。”徐帆被说服了,连罚款都不想交。
谢三宾就是个老油条,面对官府胆大包天,面对敌军却胆小如鼠。
他最初是大明朝廷的太仆寺卿,崇祯年间调去山东做官。恰逢白莲教起义,这货一直躲在城里消极避战,等友军打了胜仗,才冲出去抢夺战果,靠镇压白莲教捞了上百万两银子。
历史上,满清军队南下,大明旧臣商量组建义军。因谢三宾曾在山东剿灭白莲教,肯定比普通读书人更懂打仗,于是公推谢三宾担任义军主帅。谢三宾直接回绝:“势如压卵,若辈不畏死耶?”(清军打义军就像踩鸡蛋,你们不怕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