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谋垔已经七十多岁,捋胡子站台阶上,继而拱手道:“阁下先请。”
“恭敬不如从命!”李致诚除了长相是老外,口音和动作都跟中国人无异。
李致诚的爱徒汤符拿出作品,让弟子举着画轴,自己缓缓把画拉开。宽一米、长五米、耗时五年的巨幅画作,一点一点出现在众人面前。
南城墙、众善寺、琉璃宝塔、酒楼、炭市、羊市、牛市、猪市、戏台、眼镜铺、皮货店、布行、钱庄、船只、马车、轿子……还有画有无数人物,船工、轿夫、士子、信众、番使、商贾、伙计、戏子、观众……
一时间,也数不清有多少人物,也数不清有多少建筑。
但无不画得惟妙惟肖,凑近了观看,甚至能看到人物神态各异。
赵匡楫一直往前挤,别人也不敢争。这货居然贴近画纸,从怀里掏出放大镜,啧啧称赞道:“细致入微,端的好画技!”
听到皇子赞赏,李致诚和汤符师徒俩,都不由面露得意笑容。
李致诚拱手说:“八桂先生,请吧。”
朱谋垔微微一笑,朱耷也开始展示自己的画作。
朱耷这幅画,同样画得细致入微,但表现形式又略有不同。他更侧重于人物,脸部画得并不细致,但寥寥几笔就表情生动,而且动作也栩栩如生,有些人物的动作甚至略显夸张。
各处场景,皆格外精彩。
一处是码头上的起重机,突然绳子断裂一根,货箱倒翻挂在搬空,周围的工头和苦力都惊慌起来。有人正在叫喊,似乎是让赶紧放下货箱;有人抱头避让,害怕箱子砸到自己;有人冲向起重机绞盘,试图稳住货箱不令其下坠……
一处是北城墙外靠东边,也就是晋王吃坏肚子的地方。那里的大排档热闹非凡,有的蹲着,有的站着,有的坐着,都在吃饭。还有人排队等候,一边等一边回头说笑。还有食客在拍肚子,伸出五指跟同伴说话,似乎在炫耀自己吃了五碗饭。还有人一手托着饭碗,一手拿着半截破报纸,身体朝旁边靠去,似在请教自己不认识的字。
一处是有大船抵京,行至江心,即将靠岸。甲板上站着一群赶考士子,他们有的昂首挺胸、高谈阔论,有的指向码头兴奋呼喊,有的手里还拿着书卷似在吟诗。
一处是定淮门前,数十个番邦使者,望着高耸入云的城楼发愣。有几个外国人,当场跪下朝拜,旁边的国人则对他们一脸鄙视。
两副画作,除了手法不同,作画材料也不同。
朱耷用绢本作画,沉稳,朴实,厚重,色彩偏暗。
汤符用纸本作画,优雅,贵气,明快,色彩艳丽。
赵匡楫站在那里看了半天,也分不出孰优孰劣,只能说各有千秋。这两幅画,既不属于中国传统画法,也跟欧洲绘画有巨大差异,算是中西结合的两种成熟又迥异的不同流派。
书画馆的艺术家们,此刻全都到现场,隔壁其他馆的学者也闻风而来。小院挤得满满当当,嘤嘤嗡嗡评论着,有说朱耷画得更好,有说汤符画技更佳。
即便是对西洋画技看不惯的书画家,也都被这两幅画给震撼到。
赵匡楫早就学过书画,普普通通,刚刚入门。此刻他朝着两位画家作揖,也不管别人是否同意,直接就执弟子礼:“在下钦慕两位先生高深技艺,请不吝赐教。”
朱耷哭笑不得,他以前教过五皇子两个月,教着教着就找不见人了。此刻只得拱手回礼,不敢拒绝,但心无波动。
汤符则有些兴奋,回礼道:“不敢当殿下之师,互相切磋,互相切磋。”
赵匡楫乐呵呵笑起来,也不跟两位老师说话了,继续去欣赏两副画作。先是用放大镜看个仔细,接着又退后看整体效果,不论远近都找不到任何瑕疵。这更坚定了他的学画之心,只不过能否坚持三个月,连赵匡楫自己都不敢保证。
翰林院热闹了整整一天,翌日两将两副画作送进皇宫。
赵瀚看了非常高兴,把朱耷和汤符升为博士,又赐了一些金银。然后,让翰林院书画馆把画拿回去,想临摹的尽管去临摹,一年之后再送进宫里悬挂。
消息传得很快,大量读书人,跑来翰林院请求欣赏。
已经确定今年退休的钱谦益,觉得自己脸上有光。决定每月初一、十五,将这两幅画拿来展出,但必须名气极大的文人,才有资格获准入内,而且只能集体远观,想靠近了看得一个一个来。
少数有幸欣赏到画作的民间文人,离开翰林院之后,都把两幅画吹到天上,说吴道子复生也就能画成这样。
文人吹捧,自然传播迅速,仅仅过了半年,广东和北京甚至都有相关消息。
这两种中西结合的新式画风,一下子站稳脚跟,学习者是越来越多,他们被统称为“金陵画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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