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给自己的行为做辩解,为了自己的私欲,自己走到粪坑,解释没有任何意义。但我小时候每回惹事儿,都会狡辩,所以这回我也狡辩一下,至少看信的都知道我是怎么走到这步的。”
  “简单来说是因为我的软弱。我是个混种,灵力贫瘠,所以我开始吃药了。”
  “吃了药之后,我终于能给晚上疼得睡不好的雪花彻夜疏通扭曲的灵脉,终于可以在出大活儿的时候帮上忙,在族里也终于有人正眼看我。我能给所有自己在意的人帮把手了。”
  “就这么简单,但这么简单的东西,我需要吃药才能得到,投胎真的是技术活儿,很多我觉得很难的东西,别的妖出生就有了。”
  “压力很大的时候,吃了就会觉得暂时舒服很多。后来开始死人死妖了,我才知道自己接触的是什么。”
  “害怕,但还抱有一丝侥幸,觉得还是有好处的,万一我不会出事儿呢?但事实证明,千年前就让严哥倒了大霉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变成良药,没想到现在我成了组成让严哥倒霉的事儿的一个环节。”
  “试探了小龙有没有吃,小龙说的很坚决,他还有一家老小要养,不会为了一时的满足让全家跟着倒霉。挺好的,我俩里至少还有一个没吃,小龙从小就比我正,以前我不服气他比我常去处理老堂街的事情,后来想想也能理解,他和老棉那样儿的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才不容易被别人左右。”
  “不敢跟严哥说,三五不时会想起严哥将山怪从树根上剥离的场面。我害怕成为山怪,不只是因为怕死,更怕会死在严哥手里,太残忍了,死的还好些,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活着的要怎么办?我想了很久,想不明白,也不敢告诉雪花,怕她觉得我是因为她才这样儿的。”
  “我变成这样,不是为了任何人任何妖,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自己,所以没有谁需要为了而我心里过意不去,不存在的,都是自找的。”
  “从求鲤江回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没法回头了,可能是揍徐家老两口的时候被上边儿的术刺激到了,我忽然发现我的脚上开始长东西,这玩意儿我很熟悉,原来被寄生到了一定程度,我也是会长秽肢的,也是,我这辈子从出生开始就不怎么走运,连老棉这样没正经吃药的都去了半条命,我这样自己作死的,怎么可能是特例。”
  “我不想这么死,我想死在出活儿的路上,至少这条命还有点儿好作用,还能救别的命。”
  “我好害怕,我怕我变成没有神智的活死人,伤害你们,那我不如死了。老棉说得对,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但你们怎么办,难道要你们里的谁来了结我?”
  “如果这封信被看到的时候我已经死了,那就按我之前说的那样把东西分了,先别告诉雪花,就说我去别的地方出大活儿了。等瞒不住了,再把信拿给她看。”
  “雪花,我走了,我倒霉了一辈子,走运的就两件事儿,一件是我那个不靠谱的爹把我丢给了严哥,另一件就是追到你。”
  “我的存款留给你,病治好了就多吃点儿喜欢的,听说转世之后就不记得这辈子的事情了,但没关系,这辈子我没遗憾,有你,有庇护我的长辈儿,有朋友,你最懂我了,应该高兴。”
  “之前你挑的毛线,我给你织好了,我外套里有专门给你留的信,腻歪的话我写那里头,让别的妖看到不好意思。”
  “小龙,哥们先行一步,可能死的不太光彩,但也就这样了,希望你以后想起我不要觉得丢你的脸。”
  “电脑桌面上有个文件,是我所有游戏账号的密码,点卡游戏的我都充过了,有几款单机我还没通关,交给你了。”
  “本来也想给你织条围巾的,但以前你说你们虺族的冷了就把尾巴缠脖颈上,给我噎到了,就不给你织了,这条灰色的给严哥,他不知道冷热你多惦记一下。”
  “我俩从小一起当严哥的跟屁虫,我炒菜你切菜,我叠被子你铺床单,我洗衣服你拖地,他妈的,这么一想严哥真就一点家务都不干,我走了之后你要多过去帮着看看。哥们可能要当鬼了,清明给我烧香,保佑你。”
  “严哥,对不起,对不起严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干净的白纸上最后几个字被水晕开,含糊不清,苦涩难辨。
  严律蹲下身把垃圾桶倒过来,展开每一个纸团儿,都写的半半拉拉。
  那些报废的信里,留给他的也全都是对不起。
  他扶着茶几想要起身,眼前却一阵发白,以前那种窒息感重新席卷而来,他张大嘴呼吸,空气滚烫炙热,好像灼伤他的气管儿,割裂他的肺。
  手机那头薛清极听出不对,急声道:“严律!你现在具体在什么地方,我现在过去。”
  严律回过神儿来,才发现冷汗顺着脸颊滴落在垃圾桶里的皱巴巴的纸上,他摸了摸眼眶,还行,至少还没到被一封失踪妖员留下的信搞得理智全无,目前这还只是信,谁都没法说已经成了遗书。
  他开口时被自己声音的干涩吓了一跳:“没事儿。”顿了顿,“大胡吃药了,吃了至少半年。”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薛清极的胡旭短暂地停了停。
  “我之前完全没发现,”严律说,“现在我想起来了,之前几次出活儿我都觉得他进步挺多,求鲤江的时候我夸过他两句,仙圣山的时候也夸过,我以为是他跨过了瓶颈期,年纪大了稳定了,原来是吃药了,我要是早知道……”
  薛清极低声道:“当年次峰的峰主师叔用淬魂了多少年都没人察觉,这不怪你,没有人会怀疑身边最亲近的人。”
  “不,我要是早知道,”严律闭了闭眼,“我会在更早的时候就夸他,一天三顿加夜宵,晚上十二点打电话给他震醒夸。”
  严律看着手上的信:“可能他就不会沾这些东西了。”
  薛清极沉默片刻,开口道:“生灵的心性想法,即便是上神也无法做到‘早知道’,”
  严律扶着茶几慢慢地直起身,忽然觉得手指指腹摸着的纸上有些许凹凸感,将信一翻,发现背面竟然还有几行字。
  这几行和前边儿不是一个颜色的笔写的,也很潦草,显然是匆匆写下来的。
  “老邹有问题,在封天纵进屋前他将钉子塞进我手里,为了雪花我瞒了下来,并配合推给封天纵。”
  “我恨他竟然让赤尾的妖在求鲤湖暗算严哥,他和我说本意只想带走赵红玫,说是为了雪花,会有更好的药,完全没有副作用,可成神成仙。我不信,要他带我亲眼看到才行。他不让我掺和进来。”
  “我感觉他自己也不确定,药肯定有问题,不会有没条件的好事儿,肯定幕后的人在坑他。”
  “但雪花快不行了,我没法儿完全放弃。哥,我会跟着他,他应该知道更深的东西,我不想让他害死更多无辜的命,雪花只他一个亲人了,我查明白就带他回来,要是有药”
  写到“要是有药”就没再写了。
  写不下去,不知道如何做选择。
  胡旭杰已经认清了自己的结局,但他不愿意认清雪花的结局。
  他孤身跟踪邹兴发,因为他已经没办法面对其他现实,只有邹兴发是他能判断的。
  薛清极的声音再次响起:“怎么了?”
  “大胡昨天从孙氏那边儿离开后,应该匆匆回了一趟家,在纸上写了些东西,”严律将上边儿的字念了一遍,“和我们推测的一样,老邹为了自保把封天纵卖了,他一直派人守在求鲤江附近,可能是为了赵红玫。”
  薛清极:“赵红玫的孽化也很特殊,她是个天生灵种,生来就比寻常人更有灵气,魂魄也更为强健,或许和之前那个险些变成怨神的散修一样,她一直被留在求鲤江附近,大概是为了吸收江中孽气和大阵灵气,时机成熟后才会被带走。”
  这女人实在可怜,到了最后竟然也只是别人眼里的“药材”,留着她并非要她为女儿报仇,反而是需要徐盼娣来激发她的斗志和憎恨,以此来抗住更多的快活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