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正常,”老太太这回倒是没拆他台,竟然点了点头,继而道,“你那会儿浑身都快没好肉了,直接人事不省,我跟老棉爬出来的时候还剩一口气儿,看到你差点儿当场把这口气儿咽了。”
  这种多种混杂气造成的气流和境外境内情况有些相似,但对当年能独自破了弥弥山境外境的严律来说本来也不是不能做到全身而退。
  但当时情况复杂,且严律身体也大不如前,多方因素综合之下,严律能保住陷进怨灵地的其他修士和妖已属不易。
  薛清极这才想起之前在地铁上,严律曾跟他提过自己当时因身体出现了一些问题所以在修养,之后便打岔糊弄过去了。
  原来就是这么个“问题”和“修养”。
  严律见他不再开口,竟然比他当场发火还要吓人,咳嗽一声:“之前你问起来,我不是不跟你说——”
  “那是什么呢?”薛清极笑着侧头看他。
  严律被这毫不及眼底的笑噎了下。
  薛清极又道:“你担心什么?我也不会发什么疯,已过去了几十年,你该折腾的一个不落,我是参与不进去了,跟我说不说也没什么不同。”
  这语气轻飘飘的,但看严律的眼神儿却跟好像恨不得碾死他。
  他到底难改性格里的执拗,无法弥补千年时间里自己的缺位,薛清极打心底恼怒。
  严律不知道自己的心虚有何而来,但虚得很彻底,顿时不吭声了。
  一扭头,瞧见屋里董鹿隋辨连带老太太,三双眼睛瞪得溜圆,不可思议又稀奇异常地盯着他。
  严律不耐烦:“看个屁啊?”
  老太太悠悠道:“是啊。”
  严律:“……”
  老太太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烟:“那会儿你没法挪动,我和老棉也元气大伤,再赶去蛟固已经来不及了。后来事情太多,我也从没怀疑过当时那些事儿有什么问题,但现在一回想,当年要不是咱们都被困在怨灵地,蛟固未必会那么惨烈。”
  “这么一说,”严律皱眉,“我后来再去现场看时,发现那地方基本没什么魂魄残留。”
  薛清极:“当时为何没人怀疑?”
  老太太道:“当时死里逃生出来的几个世家子弟告诉我,建筑内孽灵太多,解决过后修士们差不多已没有力气了,大火烧起来时梦孽留下的困境还没消散,他们被困在火中错失了逃走的机会,等于是被活活烧死在里头,怨气太重招来了四周零散的孽灵,将魂魄吞噬干净了。”
  蛟固和求鲤江相似,虽然有大阵庇护,但这些年来阵已残缺不堪,四下都有孽灵。
  四十年前跟着严律出活儿的偏偏是老棉和老佘,那会儿虺族还没聚起来,能配合前往蛟固的妖也不多,压根没能调动大阵的力量,单凭也已衰败的孟氏,没能保下所有人也并不稀奇。
  老太太说到这里,剧烈咳嗽了几声,董鹿慌忙帮着拍后背,又喂她吃下孙化玉开的一些药。
  严律看向她,老太太摆摆手:“也怪我,我女儿女婿死在里头烧成了两捧灰,对我的打击太大,根本没心思深究这件事儿。现在想起来才觉得蹊跷,严哥,你不觉得咱们像是被调开了吗?”
  严律想明白了董四喜说这事儿的意思:“能调动我、老棉和你的东西,现在确实也只剩下怨神了。当时我以为那个所谓的怨神并不存在,但现在快活丸都已经搞出来了,千年前的东西又出来,怨神再造出来也未必不可能,只是和我们这些走到陌路的修士与妖一样,都不如当年了。”
  所以才只放出了一个,也就是这一个就足以调走严律,因为知道他不可能放任不管。
  “调走我们,”严律猛然想到,“是为了让我们管不了蛟固的事儿!”
  薛清极冷冷道:“万一不止呢?如果你当时没有尽力保下所有人,如果老棉和董四喜全部折在了怨灵地呢?”
  董老太太略一思索,不由毛骨悚然:“那仙门就暂时没了掌事儿,老堂街也必定陷入混乱。”
  “仙门可以继任掌事儿的人不多,你死了,严律手臂上术的解法和稳固之法没有传下来要怎么办?”薛清极道,“你的女儿应当也颇有资质吧?所以她去了蛟固,就不得不死在那里,这样就暂时断绝了仙门继任的人的最好选择,如果你已提前将术告知了她,这样也能保证最后的知情者不存在了。”
  董老太太脸色发白,女儿女婿是她一辈子的伤痛:“确实,我当时有意选小安继任,并非为了血缘,而是她那辈儿里就她一个出挑的,和严哥关系也好,我悉心教导就指望她能当个合格掌事儿,从小就让她出活儿,许多难办的活儿都交给她……”
  她因苍老而松弛的眼皮耷拉下来,掩去眼里泪光。
  董鹿半跪下来攥住她的手:“姥姥,这不怪你,开始修行,许多事就身不由己了。妈自己应该也是知道的,她留下的以前的手记里从来没有抱怨。”
  董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长叹一声:“小安死后,我再带你时就不敢再把你那么随意地撒出去了……咱祖孙俩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如果你出事儿,还不如直接要了我老命。”
  严律心中发冷,没想到四十年前竟然就已经遭到算计。
  好狠的手段,差点儿直接就断了老堂街和仙门。
  隋辨意识到问题太大:“那到底是谁?”
  严律斜倚在沙发上,手指摸着自己的下巴,他脑子里转的飞快,不知为何总会想到当年被上神击落的邪修虚乾。
  但这人的尸体在洞里被发现,这就证明这人即使真的和薛清极一样机缘巧合活到现在,那也应该改头换面了。
  他抬起眼来:“当年的事儿,到底有没有人从中受益?”
  董鹿擦了擦眼泪,明白严律说的是什么意思:“严哥你和姥姥都不在,老棉老佘也离开,那尧市和蛟固就彻底没人了,只剩孟氏还能支撑。”
  “死在蛟固的修士们没有留下任何魂魄碎片,如果不是被孽灵吞噬,那结合现在的情况来看……”隋辨说了一句,不由看了眼老太太。
  老太太方才的颓废苍老之意忽然一扫而光,双眼中憎恨和愤怒交织,竟然让她一口气儿顶起来,整个人仿佛被撑着支棱不少:“一口气儿抽走那么多修士的魂儿,想必做了不少的药吧?!”
  隋辨心里不忍,小步凑过去,也蹲在了老太太身边儿。
  老太太左手抚着董鹿的脑袋,右手按着隋辨的肩膀,像搭着俩试图安慰她的小狗。
  严律道:“蛟固的事儿发生后,孟氏大换血,老孟也就是在那时候继任的。”
  老太太一愣,随机道:“不错!原本轮不到他,他年幼的时候性格沉闷,资质虽不错,但心性软弱,后来不知道是不是蛟固的事情刺激到他,以至于他性格大变,继任之后倒是能担起孟家了。”
  薛清极想要再说,忽然觉得鼻中一热,鼻血滴滴答答地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