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冰冷的风,一滴雨从乌云遮盖的天空中落下,砸在地上,迸溅。夜本就是黑的,乌云只会让黑的更黑,闷的更闷,躁动的更加躁动。天地仿佛被一只大手握在其中,逐渐捏紧,只差一个时点,便全线崩塌,混乱起来。
长风灌过八里街,一个脚步出现了。陆田夫低着头,将脸埋在围脖里,从街道拐入到大杂院口,他正要一只脚踏进大杂院的时候,头顶管道的水滴落了下来,砸在他的头上,他顿了顿脚步,向四周探望。他感到有些太静了,暴风雨就要来了,天有变象,人也是会有的,可他看到大院里停靠的自行车,还裸露在外面,没有披上防水布,抬头看去,二楼走廊里挂着的衣服也没有人去收拾。
大风刮来,靠在外挂楼梯上的晾衣杆倒落下来,从最高一阶,不断滚落,一层,两层,三层,铁楼梯的响动却没有引来任何人的围观,整座院落,好似空了一般,但他看到,有几户的灯还是亮着的。他想,也许是他多疑了。
正当他打算将步子迈出去的时候,密集的细雨落了下来,他看到有几户人家的窗户被吹开了,但却没有人探出头来关上。天空上的细雨好似针一般刺在他敏感的神经上,他忽地双目一瞪,缓缓地倒退几步,紧接着转头,狂奔起来。与此同时,大院里只听得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冲着天上飞去,霍天鸿鸣枪示警:“不许动!”十几个人从大院里面蹿了出来,紧追直上,枪响过后,大院外围有几辆车子车门大开,从里面冲下来人,瞄着雨夜中逃跑的那个身影,一齐追去。
雨夜漆黑,陆田夫就在这漆黑中狂奔,雨越来越密,扑在他的脸上,好像一张张蛛网,不断叠加在一起,让他快要喘不过气。八里街很长,但他从未想过这么长,好像望不到尽头一样。他在一个转弯处,入了小巷,出来后拐入了一个城中村。村中的街道泥泞不堪,许多地方都已破败,两旁的墙上都用红色涂料画了圈,里面写着一个拆字,这是旧城区的改造规划地,已拆毁了大半。
追击的人到了这里,迅速地分成三只小队,深入了进去。陆田夫在一番狂奔之后停下了,他实在是跑不动了,他靠在一面墙后面,双手扶住膝盖,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感到口干舌燥,心脏带动着上下眼皮,以及整个人都在颤动。
这些警察比他想象的要厉害太多了,如果他没有在入住八里街的时候,就提早看好这条退路,一定会被捉到的。他知道这些警察已经在找他了,他不能耽搁太长时间,他跪在地上,捧起水洼里的雨水,喝了一口,苦涩的泥土沫子让他的脑袋清醒了许多,他逐渐冷静下来。他曾来这里勘探过,但这个地方正在拆,很多提前看好的路已被堵住了,地形也有所变换,有起有伏,这是他未曾料到的,不过他有一点胜算,那就是警察对这里还一无所知,他还是有机会的。
陆田夫短暂的喘息过后,记起了一条通往商业街的路,只要走到那里,他逃走的机会就很大了。他四下望了望,见周围还没人靠近,于是快步往村中央的电线杆走去,他还记得要找到那条路,就要先找到电线杆。他一边走,一边将围脖摘下,塞入衣兜,又将厚重的大衣脱掉,扔在了墙角,顺手抄起一根竖在墙角的钢管,握在手里。他默默地祈祷电线杆平安无恙,更祈祷没有人会发现他。
他的鞋子踏在水洼里,发出轻敲拨浪鼓似的声响,可这细微的响动,大都被雨声遮盖了,只有很近才能听到。他数次压制住想要跑起来的欲望,他知道,黑夜里的月亮之所以总是在人们不经意间落下,是因为它的速度足够慢,即便它是最明亮的那个,也不容易被注意。阴雨天的乌云就算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可它移动得太快,还是会被发现,这种来自人心的模糊的直觉,是最致命的。
雨变得大了一些,砸在地上哗啦哗啦的,好像是有千万只老鼠,一齐在啃皮鞋。陆田夫并没有为上天降下这样一场无处不在的“噪音”而感到兴奋,雨大了,虽然谁也听不见谁的脚步,只能完全依赖眼睛了,但比起那些警察,他只有两只眼睛,而那些警察却有很多。这对他来说,或许并不能完全算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