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枣树很高,从院子外头,一直延伸到院子里头,半截搭在平房上,最高的那一枝很有韧性,坐上去会摇晃,但不会断,林朦时常将其用作秋千。樊茗找到林朦的时候,她正坐在那个秋千上,两腿悬在空里,两手摁着树枝,荡来荡去。樊茗说,他有话要跟林朦说。林朦说,林成功和阿红都不在家,阿红扶着林成功,去给人算命了,那地方很远,樊茗有什么话就说吧,除了她,没人听得到。
樊茗让林朦下来,那样才好说。林朦说,就这样说吧。樊茗两手抱住树干,说那他上去。林朦立刻说,树已经在晃了,支撑不了两个人的,樊茗就站在下面说吧。樊茗说,那件事没有暴露。林朦问,是什么事。樊茗说,就是那件事。林朦说,要说出来的。樊茗说,就是他们两个在一起的事。林朦说,她早就知道了,如果暴露了的话,她也不会坐在这里。樊茗问,林朦为什么坐在这里。
林朦说,她在想,那件事是随时都有可能暴露的,一旦暴露了,她就从树上跳下去,然后把腿摔断,这样就可以一直躲在家里,不用再出去了。樊茗说,可那件事还没有暴露。林朦说,她也还没有跳下去。樊茗问,林朦真的会跳吗。林朦说,是骗樊茗的,她不会跳的,即便那件事真的暴露了,她也不会。
樊茗问,为什么。林朦说,因为从小人家就叫她小寡妇,她也从小就听人家叫她小寡妇,她明明没有跟男人睡过觉,可他们非觉得她和男人睡过,所以就算她真的和男人睡了,他们也不会觉得奇怪,但她不能真的和男人睡。樊茗问,这是什么道理。林朦说,李子嫁接到梨子上,即便生出的是李子,人们也会说那是变了形的梨子,可事实是李子和梨子本来就不能嫁接,水火不容的。
樊茗说,他不想管什么李子梨子,他只希望林朦能够原谅她,原谅他那天的所作所为。林朦说,他本以为樊茗是个很勇敢的人,却不曾想,他是个胆小鬼,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一个被欺负了,要在女人怀里找奶喝的小孩子。樊茗说,他不想那样做的。林朦说,可他已经那样做了。樊茗说,他现在的心很乱,乱得和荆棘里有千万条蛇在钻一样,可怎么钻都找不到出路,还咬他。
林朦说,男人是女人生的,可男人却不懂女人,樊茗外表上是一个男人,但其实却不是,一个胆小鬼操纵着一具男人的躯壳,只会成为连女人都不如的假男人。樊茗说,他不是假男人,更不是胆小鬼。林朦说,胆小鬼才不会承认自己是胆小鬼,什么时候樊茗能承认他是个胆小鬼了,他才勉强算是个男人。
樊茗问,为什么非要承认是个胆小鬼。林朦没有说话,而是顺着树爬了下来,走到了樊茗身前,抱住他,在他的脖颈上,一口咬下去,咬出一个深深的牙印来。林朦说,在这个牙印消失之前,如果樊茗愿意承认他是个胆小鬼,她就考虑原谅樊茗,如果樊茗不愿意承认,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愿意见到樊茗了,她不想和一个胆小鬼做朋友,更不想给一个胆小鬼喂奶,当他的妈妈。
林朦走了。
樊茗看着林朦远去的背影,又感觉头上的树枝在晃,他抬头看了看,风来了,然后雨也来了,风雨交加。他忍不住想要喊出来,可也不知道要喊什么,可能等喊出来才知道喊的是什么。他刚才就想喊,但却没有。不知为什么,明明刚才天地很静,他却张不开口。现在有了风,有了雨,风雨都很大,甚至能盖过牛叫了,他才敢喊出来,于是他两手攥拳,大喊道:“林朦,你要去哪儿——”
林朦不知道听见了没有,也没有回头,樊茗感觉头发湿了,然后感到她的身影模糊了,缩小了,不见了,只留下山,是连在一起的山。樊茗抬起手掌,在脸上摸,而后放到眼前看,手掌没有变色。他回头,看着那棵树,而后抱着树干,往上爬,使劲地爬,即便树皮很滑,他的手掌被磨破了,流下血来,从树干的缝隙间淌下。他爬到树顶,找到那根秋千,而后用力,再用力,将它折断,扔下去,他想从树上退下来,雨却让树将他摔了下来,手脚都擦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