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说,吃有两种,吃得多就能饱,但有人发现他偷吃,他会挨打,然后和樊茗一样,被挂上牌子,扔进去,吃得少的话,那就不叫吃,叫尝,他在尝这粪好了没。樊茗问,什么叫好了。那人说,如果粪的味道发酸,那就是没好,如果发苦,那就是快好了,如果发甜,像甘露一样好吃,那就是好了。
樊茗说,他没尝过粪什么味道,但他可以肯定,粪绝对是不可能发甜的,就算天天吃甜的东西的人,拉出来的粪,也不可能是甜的。那人说,不是的,他常吃,所以可以很轻松地分辨各种粪的味道和“熟度”,粪养没养好,他用舌尖一舔就知道了。这些粪还是苦的,距离变甜还要有一段时间。樊茗问,一段时间是多久。那人说,七天。樊茗说,他怎么知道这么准确。那人说,他已在这里呆了很多年,看了很多年的粪坑,所以粪什么时候长成,他一清二楚。
樊茗说,听他的声音,他已经很老了,而且嗓子有些干涩,想必是个骨瘦如柴的老人吧。那人说不是的,如果樊茗能够歪一下头,看到他的话,就知道他不仅不老,而且生得精壮,一般的男人都没有他壮,而且他今年才三十多一点。樊茗说,他没办法歪头的,连动都不能动,否则他就会沉下去。那人说,不动也好,人一动就容易出事。樊茗问,有什么办法可以出去。那人说,出不去的,躺在里面就是死路一条,他见过人挣扎,还没等摸着坑边,就光剩一双眼睛了。
樊茗问,如果用棍子呢,或者是绳子,把坑里的人往外拽。那人说,这样的他也见过,可不论怎样,人都是不可能不动的,只要一动,哪怕是被拉着,也是会沉下去的,坑太深,粪太绵密,像是雾一样,驱散开了,又立刻盘旋在四周了,没办法除去的,糊在鼻子和嘴巴上,还没等拉上来,人就已经被淹死了。
樊茗说,他不动的话,也会死的,会饿死。那人说,饿死是最难受的,等樊茗实在受不了了,可以挣扎一下,然后淹死,那样好过一些。樊茗说,淹死会吃得很饱。那人说,吃饱总比吃不饱要好。樊茗问那人,叫什么名字,他想知道,死前最后一个和他说话的人是谁。那人说,他没有名字的。
樊茗问,为什么。那人说,他不需要。樊茗说,人都需要名字的,否则别人怎么叫你。那人说,可以叫“哎”或者“你”之类的。樊茗说,人都要有名字的,否则跟别人提起的时候,没法称呼。那人说,樊茗会死在这里,不会遇到第三个人。樊茗说,他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很饿了,但要饿死,可能还要一段时间,如果在这段时间里,他不知道和他说话的人是谁,他会感到很闷的。
那人说,那好吧,他没有名字,就叫他无名吧。樊茗问,无名为什么不需要名字。无名说,这还要从他杀了一个女人说起,樊茗问,他杀过人。
无名说,是,他是杀过一个人,只不过这是别人认为的,其实他并没有杀人。樊茗问,那杀人的是谁。无名说,杀人的就是他。樊茗说,没杀人的是他,杀了人的也是他。无名说,别人觉得他杀了人,他觉得他没杀人,可人确实又是他杀的,这是一件很难讲的事。樊茗说,他为什么要杀人。无名说,他也不知道,但他在杀人以前,是有名字的,叫磨盘狗。樊茗问,为什么叫磨盘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