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山说,天底下有很多不穿衣服的人,但他们却想得比穿衣服的人更多。林朦问,为什么。楚青山说,他们看见的更多。林朦说,为什么脱下衣服,却会看到更多。楚青山说,脱下衣服,就没有了遮挡,没有了修饰,屁股上有胎记的,会捂着屁股走路,胸前长疙瘩的,会想办法遮住,大腿上有疤痕的,会用泥土盖上,人穿衣服,是为了遮盖不好的,而留下好的,脱下只会看见更多。
林朦说,那为什么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就要脱下衣服。楚青山说,或许是因为男人想看见女人,而女人也想看见男人吧,彼此都想看到的话,就会为了看到对方而脱下衣服了。雨又大了,从坑口泄下来,林朦和楚青山隔着坑口坐着。林朦问,楚青山明明没有偷情,为什么要承认。楚青山说,不论他承不承认,人们都不会对他偷情这件事有所怀疑的,所以他只有承认。人们也希望他承认,如果他不承认,人们会觉得他一定在撒谎,只有他承认,人们才会露出牙齿来。
林朦说,露出牙齿之后呢。楚青山说,大胆地骂,甚至是脱光了衣服,一边跺着脚,一边骂,就好像这种辱骂可以让他们延年益寿,长生不老一样。林朦说,她已听不得骂声,她总会想起叼着嚼子拉磨的时候,一听到有人骂她,她的牙齿便不自觉地咬起来,然后一句话也说不出,就好像嘴里叼着一根橛子一样。她现在明白,为什么畜生拉磨的时候,都要叼一根橛子了,是怕他们逆主啊。
楚青山说,人是非常擅长奴役的一种存在,他们制造了犁用来奴役牛,又制造了灶台,用来奴役饭食,还制造了锄头,用来奴役大地。人真是大胆,好像可以让一切都怀孕,然后生出孩子来一样。林朦说,她已不能想更多了,等雨停了,她便要睡去了,然后在睡梦中死掉。楚青山说,趁着雨还没停,留下一些话吧,人都是要有遗言的,如果没留下遗言,不算真的死,只算是睡着了。
林朦问,遗言是什么。楚青山说,是孩子,人们把想做的,没做的,做不了的,还有很多,寄托给孩子。林朦说,她现在还没有孩子,或许将来会有,但她马上就没有将来了。楚青山说,那就写下来。林朦在地上找了一块石头,然后在土壁上写,地上的水积攒了很多了,已经可以淹没脚指头了。她将石头插在土壁上,写了几个字,可仔细一看,又发觉不认识,她已经不会写字了。
林朦说,她可能已经忘记怎么写字了,人要死的时候,可能都会遗忘一些事情。楚青山说,让林朦说出来,他帮林朦写。林朦说,她也不知道要写什么,雨水终将会淹没这里的,如果不是今天这场雨,那就是后天或者更久以后的雨。
楚青山说,至少在淹没以前,是可能有人看到的。林朦说,如果有力气,她想用来睡觉,而不是写字。她觉得有些冷了,如果睡着,可能会被冻醒,那样是死不成的。楚青山说,与其死去,不如活着。林朦问,活着是为了什么。楚青山说,活着是为了等死。林朦问,为什么要等死。楚青山说,活人都要等死,死人就不用。林朦说,活人还可以找死。楚青山说,找死是不如等死的。
林朦不解。楚青山说,就像火把一样,如果没烧完就熄灭了,那么有一大半是无用的,即便后悔,也不能复燃了。如果烧完再熄灭,那即便后悔,也没用了,所以也不会后悔,死也是一样的,等死是最划算,最值得的。林朦说,是不是人人活着,都为了等死。楚青山说不是,但林朦可以为了等死而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