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派出所夹在一家百货商场和一家皮鞋城之间,是凹进去的。陆田夫站在马路对面,向里面望去。他穿着一件很旧的大衣,一条很旧的裤子,尽量打扮得不那么显眼,但依旧包裹得严实,看起来就像是刚刚进城,还找不到方向的农工一样。他除了站着,就是看着,看着派出所的门关上又合上,有人进去又出来。
陆田夫看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余晖洒落。旁边报刊亭的老板从亭子里走出来,拍了拍陆田夫的肩膀:“同志,你是要过马路吗?用不用我领着你,我看你在这儿,站了半天了。”陆田夫愣了愣,方才缓过神来。老板道:“同志,没关系的,你们残障人士出行不易,看不见没关系的,来,你拉着我的手。”
陆田夫摇了摇头,快步过了马路。站在巷口,望着里面的派出所,他不觉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着,不肯放过每一面墙和每一根电线杆,他想要知道,他的照片有没有被粘贴在某个地方,然后下面写着“通缉犯”三个大字,或者“有奖悬赏”也行,他迫切地想知道,他值多少钱,或者现在是什么罪名,即便他马上就要自首了,很快就能知道结果了,但他还是想心里有个数。
不知不觉间,他已来到了派出所的门口。他站在门口,忽地感觉屁股夹紧了,忍不住想要尿尿,他想,他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撒尿了,他或许需要先撒了尿再进去,否则到了里面,恐怕撒尿也要有人监视着了。他于是向后退去,想要从巷子里出去,去到旁边的皮鞋城,借用那里的厕所,就在他连退几步,要转过身去的时候,派出所的门开了,一个人身着警服的女人拎着一个文件袋走了出来,她看到包裹严实的陆田夫在门口徘徊,于是随口问道:“同志,是有什么事儿吗?”
陆田夫脚步一顿,不禁汗湿手心:“我……”女人走近,陆田夫慌忙低下了头,将脸埋在围脖里,咳嗽了几声:“我,我身份证丢了,想来补办一张。”女人方才止步,点了点头:“刚进城吧,进去左手边,找穿制服的同志。”
陆田夫点了点头,在女人的目光中,打开派出所的门,走了进去,进去之后,面前是一个柜台,可柜台里并没有人坐着,他有些局促,看到旁边有一排椅子,于是走过去,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多,有穿制服的,也有看起来是办事儿的,但好像并没有人在意他,也没有人关心他是谁,他两手放在膝盖上,用力攥着,直把裤子攥出两个大大的褶皱来。他想,或许今天并不适合自首,这里的气氛太压抑了,他感到他憋不住了,要尿裤子了。
他正要站起身来,有一个端着茶杯,刚接完水的青年警员,看到了他,于是问道:“同志,你是有什么事儿吗?”陆田夫站起身来,点了点头,压低嗓音道:“我……有事儿……”警员问:“什么事儿?”陆田夫刚要开口,只听得那边有人叫道:“都来一下,有个会。”警员应道:“好嘞,这就来。”
警员转头对陆田夫道:“是很要紧的事儿吗?”陆田夫迟疑道:“是……也不是很要紧的事,是一些私事。”警员打量着陆田夫道:“哦,我明白的,又是要工资是吧。”陆田夫迟疑道:“这……”
警员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儿,理解的,这不快到年底了,工人兄弟辛苦了一年,拿不到辛苦钱肯定心里憋屈。没地儿诉苦,来报警又不好意思,这几天像你这样在门口转悠的,我们发现好几个了。你们来报警是对的,有困难找警察嘛。”警员一指旁边:“我还有事儿,那这样吧,你去旁边的那个调解室坐一会儿,那里有表,简单填一下,我等下就过去。”
警员转身离开,陆田夫按照指示,穿过走廊,来到了一个挂着调解室牌子的房间门口,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桌子上有笔,还有一摞空白的表格。陆田夫挪开一把椅子,坐了下去,但他却没有立刻填写表格,而是有些紧张地四下张望,他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向外面看去,这里是一楼,窗户很大,窗外面有花坛,花坛里面有冬青,外面有树,再往外有一个小铁门,门外头是巷子的另一个出口。或许快要到下班时间了,人来人往,小门一直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