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茗记得,从那天之后,他仿佛患上了一种病。
一种时常会不由自主地哭泣的病。
樊茗在清晨的时候,看到薄雾笼罩在山上,会哭泣,他哭泣雾能看到却摸不到,而瞎了的林朦连看到都不能了,她已丧失了雾。他午后的时候,看到日光落在水缸里,会哭泣,他哭泣日光能让人变暖,但让人暖起来的却不一定是日光,可瞎了的林朦,连让她温暖的是什么都难以知晓了。他黄昏的时候,看到落叶在晚风中飘零会哭泣,瞎了的林朦是无法知晓这天地间的变化的,她能摸,可又能摸到多少呢,太阳是会变的,可她摸不到,云和月亮也是,她也摸不到。
她唯一能摸到的全部,就是她自己。
樊茗曾问过林朦,会不会摸自己。林朦说不会。樊茗问为什么,如果不摸的话,又不能照水面,怎么能知道自己有没有受伤或衰老。林朦说,她早已忘了她的脸,或许人本不应看见的,明朗的双目是一种病,看见的越多,知道的也就越多,也就越容易惋惜失去的,感叹没有的。她现在看不见了,也不想那么多了,即便现在她拥有很多,她也不会感到兴奋,目中的黑暗会将一切吞噬。
樊茗说,他听不懂林朦在说什么。林朦说,她在说拥有。樊茗说,拿在手里就是拥有了。林朦说,失去了才是真正的拥有。樊茗问,为什么。林朦说,樊茗有一个果子,就是真的拥有了吗。樊茗说,他可以把果子塞到被窝里,没有人会偷走。林朦说,果子会腐烂掉,然后化作虚无,只有把果子吃了,才算是真的拥有了,就算天地也夺不走。樊茗说,或许他并不懂果子,但他知道,林朦已是没有了双目的了。林朦说,她已不渴望再拥有什么了,她想平静地死去。
樊茗每每想到林朦曾说过的这些话,就会哭得更加悲伤,他哭得久了,双眼周围便生出一圈红色来,像是流血了一样。七枝看到了,问他为什么哭。樊茗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个篓子套在头上,用茅草遮住身子,在黑暗降临的时候,穿上蓑衣,走出门去,一边在星光下行走,一边在北风里哭泣。樊茗走到河边,然后蹲下去,黑暗的河水奔涌,却照不见他的眼泪。他这时候听到了河对岸的林子里有声音,风一来,压下荒草,拨开树叶,就有声音从幽暗里传出来。
风一走,树叶合上,荒草立起来,声音就没了。樊茗不知道这种断断续续的声音是什么,他就站起身来,往里面望。只见到黑暗里有两团影子在林间晃来晃去,纠缠在一起,樊茗觉得奇怪,于是用手抹去未干的泪水,然后发现那两团影子是两个人,他看到两团影子像是在撕扯,很快一个影子倒了下去,另一个影子扑上去好像要把另一个吃掉一样,林子里隐约传来女人疯狂的尖叫。